从《地藏菩萨本愿经》谈佛教的孝亲观和轮回观
讲演/释净旻 整理/明玉
净旻法师是普陀山佛教艺术总监。他热心于推广佛学教育和佛教文化,两年前与复旦大学佛学研究中心合作,共同编撰天台宗系列教材,今年与庐山东林寺大安法师合编净土宗教材。今天,2008年8月31日,净旻法师应邀来复旦大学给我们讲解《地藏菩萨本愿经》。
在中国佛教界,地藏菩萨信仰和观音信仰、文殊信仰、普贤信仰、弥勒信仰,并称为五大信仰。前四位菩萨,在四大佛教名山建立了他们的道场;而后者弥勒菩萨,传统的道场相对规模较小,浙江奉化的岳林寺是五代布袋和尚的道场。赵朴老提倡把奉化的雪窦山,称为中国佛教的第五大名山,作为弥勒菩萨道场。为此,最近在那里做大型露天铜像。但在中国,可以说仅次于观音信仰的,深入民间的,就是地藏信仰。
弘扬地藏信仰主要有三部经典,通称“地藏三经”:《地藏菩萨本愿经》、《地藏十轮经》和《占察善恶业报经》。在这三部经典中,都没有记载地藏菩萨的生日在哪一天。
通过文献的考察,最详尽的记载是在明代的《神僧传》。在唐高宗永徽四年时,新罗国的高僧金地藏来到了中国的九华山,身边带着一只白狗。在他九十九岁那一年,即唐玄宗开元十六年七月三十那一天成道。二十年后的七月三十晚上,显圣放光,建塔。这里出现两次“七月三十”,都跟他的成道、显圣有关,而不是生日。但可能中国人觉得生日更有意义,于是讹传“七月三十”为地藏圣诞,其实根据记载,“七月三十”是他成道的日子。
《宋高僧传》里也提到,金地藏是在贞观十九年夏天,跏趺入灭,成道。“夏天”并没有明指是七月三十,到了明代才明确是七月三十。《宋高僧传》记载的“贞观”要比“开元”早六十多年,这是一个记载的差异,但总体上我们基本可以确认,“七月三十”原是金地藏在中国九华山以九十九岁高龄示现成道的日子。
《地藏经》三卷,十三品,唐代实叉难陀三藏于阗国人翻译。这部经在中国很受欢迎。以前中国丛林寺院讲经有一种说法,叫“四部头”。讲经法师在什么时候讲经呢?冬参夏讲。在冬天的时候是参禅,夏天的时候是讲经。而被讲频率最高的前四部经典就被称为“四部头”,分别为:《金刚经》、《地藏经》、《阿弥陀经》和《法华经》。可见,《地藏经》在中国佛教界很有地位。
晚明时代,有一位大德,因住在东天目山的灵峰寺,故叫灵峰蕅益大师,他是一个佛教天才,著书等身。但他年轻时代学孔孟圣学,非常反对佛教。十五、六岁时,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反佛文章,就像韩愈一样,继往圣之绝学反佛。后来是什么样的因缘使他有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调整而成为佛门高僧呢?在他的自述中讲:“智旭深憾夙生恶习,少年力诋三宝,幸赖善根未殒,得闻本愿尊经,知出世大孝,乃转邪见而生正信”。看到了这部《地藏菩萨本愿经》,知道了出世间的大孝,所以开始转变他原本的邪见,而生正信,最后成为一代人天师表,号称明代四大高僧之一。
《地藏菩萨本愿经》中的“孝亲思想”在我们中国人骨子里,有两大恩情排序最前:一是生育之恩,生我养我不可忘;二是救命之恩。儒家自古讲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孝排在第一位。“人而无孝禽兽不如”,“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但儒家对于孝道的定格,非常实际:“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父母活着的时候,要好好奉养,尽衣食住行上的努力;父母去世,安葬的时候要到位,逢年过节在祭日当中,要祭拜到位。作为人子,尽孝道,就这三条。
但对我们佛教来讲,这种孝道是不圆满的。儒家有一个根本思想:“未知生、焉知死”。它更强调对人现世的奉养,而对人死后的关怀,仅限于厚葬、拜祭。
在佛教,孝道有三个层次:第一层是人天道的孝礼,注重对父母现实中的奉养,衣食无亏;第二层是小乘人的孝道,度化骨肉至亲,使其解脱生死苦海;第三层是大乘菩萨的孝道,普度一切众生,超凡入圣,同成佛道。但“普度众生、同成佛道”为什么被纳入孝亲范围呢?在《梵网菩萨戒经》里释迦牟尼佛明确讲:“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我生生世世无不从之受生。”把天下男人女人都看作是我父我母,加以平等的孝顺,所以要来救拔。在这样一个理论基础上,我们来谈出世间之大孝、菩萨之大孝,这不仅超脱了生前奉养、死后安葬,而且打破了只度化骨肉至亲脱离苦海的层面。
佛门的孝经有两部:大本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三卷,小本的是《盂兰盆经》,一卷。现在还有一部经典很知名,《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署名是鸠摩罗什法师翻译。这本经典现在教内也在流通,也有一些法师加以注释弘扬。但确切讲这本经是部疑伪经,基本上可以说,不是鸠摩罗什法师翻译,不是佛说的。所以我觉得,学佛教孝经,还是要从《地藏菩萨本愿经》、《盂兰盆经》入手。
《地藏经》的第一品:忉利天宫神通品,“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这部经是佛升到忉利天宫为他的母亲摩耶夫人做的一次讲演。释迦牟尼佛的母亲摩耶夫人四十五岁时,在兰毗尼花园生下佛,七天后就去世了,往生忉利天宫;释迦牟尼佛的儿童和少年时代,是靠他的姨母摩诃波阇波提夫人养育。“为母说法”,点名了《地藏经》的定位,这是一部报恩经,报母恩。
根据其他经典介绍,佛讲此经的时间是其涅槃前三个月。再过三个月,佛当入灭,为报母恩,上升忉利天宫,为母说法。所以这也是佛晚年说的一部经典,比《法华经》还要晚。
佛在经中对地藏菩萨作了一个总结性的赞叹:“地藏地藏,汝之神力,不可思议,汝之慈悲,不可思议,汝之智慧,不可思议,汝之辩才,不可思议。”从地藏菩萨的神力、慈悲、智慧、辩才四个方面都用“不可思议”加以赞美。
像这样一位具有崇高地位、智慧、神力的菩萨,这是他的果,当年种了什么“因”?凭什么样的修为和努力,获得这四不可思议呢?经中先后谈到了四次,介绍久远劫以前,地藏菩萨做过长者子、小国王,但四者有其二都是以孝女的身份出现。
孝女故事之一:婆罗门女
第一次是在古佛觉华定自在王如来时代。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叫贤劫,贤劫有千佛出世。释迦牟尼佛是迦叶佛之后、弥勒佛之前成佛。在佛教的宇宙观、时空观当中,时间是前前无始,后后无终,在释迦、迦叶之前,各个时空、各个世界都有无量的佛在教化众生。
在古佛觉华定自在王如来时期,有一位婆罗门女。这是假说,觉华定自在王如来根本不是在我们地球的时空段,所以也未必会有所谓的婆罗门种姓。种姓制度是在古印度孕育的一种血统制度,最高的叫婆罗门,然后刹帝利、吠舍、首陀罗,这四个种姓等级分明,彼此歧视,互相不能通婚;现在印度还分四种姓。这是地球上的状况,那么这婆罗门种姓制度难道是宇宙间的常法吗?一切有生命、有时间的地方都通行吗?我想也未必。但是佛既然在这个世界、在2500年前的印度成道,他为了要说明很多的问题,借此喻彼,借近旷远,以大家耳熟能详之物来表达一种悠远的道理。
婆罗门女是个孝女,“其母信邪,常轻三宝”,她母亲在精神上信仰缺失,做了很多由于邪信而导致的邪行,所以母亲去世后,成为了婆罗门女的一块心病:非常想要知道她的妈妈近况如何?死归何处?于是她变卖家业,去供养觉华定自在王如来的塔庙,广设供养,祈求给她的母亲荐福,使其得到拯救。有一天,当她在非常虔诚地祈祷时,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现象,空中传来声音:你不要悲忧,我会告诉你妈妈到底去了哪里?婆罗门女就问:你是何方神德?声音继续道:我就是你供养的觉华定自在王如来啊!
经典中云:“见汝忆母,倍于常情众生之分。”婆罗门女对她妈妈的这种思念和孝道之情,极为少见,已经超过了一般泛泛之辈众生之分。所以古佛被她感动示现。佛说:你回家,念我名号;我到时会告诉你,你妈妈去哪里了?婆罗门女回到家,按古佛所说,持佛名号,在禅定中居然到了铁围山。经典描写铁围山极端恶劣、凶残,婆罗门女在那里见到了无毒鬼王,鬼王问她:来这里干嘛?她说:来找我妈妈。问:你妈妈是谁?答:悦帝利。然后这个无毒鬼王就跟她讲:“愿圣者即返本处,无至犹忆悲恋,悦帝利罪女生天以来,经今三日”,此时鬼王已经不称她为一个普通人了,而是“圣者”,“孝之为圣”,一个人真正成为一个孝女,她也就是一个圣者了;并说你可以返回到你的本处了,不要再难过悲恋,你的母亲在三天前就已经离开了这个无间地狱,到天上去了。然后鬼王讲了一个传闻,说“云承孝顺之子,为母设供修福”,为什么这个罪女能这样快脱离地狱之苦,在三天前往生呢?听说是因为她家的儿子孝顺之至,为其母设斋修福。
婆罗门女明明是女儿身,为什么经典中却说是“孝顺之子”?这四个字,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是孝字真义。“孝”真正的意思是“顺”,常言道“百孝不如一顺”。打个比当,老年人吃不惯西餐,年轻人却喜欢,为尽孝道,把父母连拉带拽带到某个品牌西餐店,花销不菲,请他父母吃了一顿西餐,孝吗?孝;然而不顺。因为老年人多少年习惯转不过来,他们会觉得大饼油条更好吃,而西餐难吃,所以这年轻人是没有体恤他父母之心。当然这个顺不是无原则的。像婆罗门女的母亲,“其女信邪,不敬三宝”,这时作为子女就应该加以“劝”、加以“导”,而不能“顺”。但一般层面上讲,还是“百孝不如一顺”。所以孝顺这个词很有道理。
第二层意思是“孝顺之子”。中国有男尊女卑的思想、重男轻女的习惯,印度同样如此。东方两个古国,在很多方面,习气相近,共通之处很多。经典里把一个孝女称为“孝顺之子”,这在心里已经把她升格了,可见,能孝顺的人,是优秀分子,那就是“子”,而不是“女”了。
当时,婆罗门女得到鬼王这样一个告慰,非常非常开心。她问了一句话:我怎么会到地狱来了呢?无毒鬼王告诉她:“若非威神,即需业力”,能到这个境界中去,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靠一种威神之力,超自然力量的加持;要么“即需业力”。一个恶贯满盈的人落入地狱,自然而生,不需要什么神力加持。婆罗门女是个孝女,她是通过觉华定自在王如来的加持、通过这个威神之力到了地狱。
因为婆罗门女的母亲往生了天道,所以她发了一个愿:“愿我尽未来劫,应有罪苦众生,广设方便,使令解脱。”她的心里想的已经不是说救我妈妈一个,其他人就与我无关了。此时她的心已经是一颗菩萨之心、圣贤之心,要救一切苍生。这是释迦牟尼佛在《地藏经》中讲的第一个故事。
孝女故事之二:光母女。
第二个故事,发生在往昔清净莲花目如来时代,地藏菩萨做一个孝女叫光母女,生在一个大户人家。在她妈妈去世后,因为很想知道她妈妈在哪里?现在有没有吃苦?“即舍所爱”,把她所爱的东西都变卖掉,然后画佛像供养一个罗汉;“恭敬心悲泣瞻礼”,又是哭又是拜,非常非常的投入。有一天梦到她画的尊佛像放光,告诉她:过几天,你妈要投胎到你丫环家做个女孩。果然过了不久,她家的丫环生了一个女儿。
经典记载,这小孩子竟然出生三天后就能开口讲话,对前世的事历历在目,哭着和光母女讲,这辈子我是丫环家的一个女儿,只能活十三岁。光母女无比痛心,于是又发愿:“若得我母永离三涂,及斯下贱,却后百千万亿劫中,应有世界,所有地狱及三恶道,诸最苦众生,誓愿救拔,令离地狱恶趣,畜生、恶鬼等,如是罪报等人竟成佛境,我然后方成正觉”。如果让我的母亲离开这个三涂之报、下贱之报,那么只要天下还有一个众生落在地狱,我就不成佛。地藏菩萨从她母亲的遭遇开始发心,要救天下母亲、天下父亲、天下众生。对此中国人用自己的方式做了一个概括,“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其经典依据就是《地藏经》中的这一段。
这两个故事是关于地藏菩萨在往昔过程中两度为孝女,但不是久远劫以来,地藏菩萨就做了这两次,只是代表性得举的两个例子。可见,地藏菩萨是非常重于孝道的。
我们平时所认为孝道的核心,多半是指在现实当中,对父母在物质上的满足、精神上的取悦。但恰恰《地藏经》却没有讲到这种孝的价值,而一直在讲母亲去世以后,地藏菩萨怎样把她救出来。这里涉及到佛教孝亲观与人伦世俗孝亲观的一个差异,也是我接下来要把话题转向轮回观的原因。
佛家的孝亲观,建立在对三世因果、六道轮回这么一个大话题之上,它不把生命看作是非常短暂的一期生命;报一辈子的恩固然重要,但这不是最大之孝。佛教的孝道思想可以概括为:“人而不孝父母不足以为人,孝而不了生死不足以为孝”。第一条“人而不孝父母不足以为人”,在《大乘本生心地观经》中,提到了“四恩”,其中之一为父母恩。释迦牟尼佛跟他的弟子讲:作为一个出家人,左肩挑着爹,右肩挑着娘,你的爹娘就在你肩膀上吃喝拉撒,经过多少时间,父母之恩都不足以言报。用这种看上去很极端的比方,来表达父母的恩情之大,根本就无以为报。
第二条,《地藏经》强调的重心,并非指现实人伦的一种孝道,而是在强调“孝而不了生死不足以为孝”,在明代,与蕅益大师齐名的另一位四大高僧是莲池大师,他是中年出家。之前有位夫人叫汤夫人,是个才女,莲池大师出家后,也出了家。莲池大师曾做过一首七笔勾,第一勾就提到:“恩重山丘,五鼎三牲未足酬。亲得离尘垢,子道方成就。”“恩重三秋”,是在讲父母恩,“五鼎三牲未足酬”,你拿五个鼎猪、牛羊三牲,天天象伺候玉皇大帝一样把你父母供起来,也不足以来酬报你父母的大恩。那怎么样才能报父母之恩呢?“亲得离尘垢,子道方成就”,只有让骨肉双亲离开了这个五浊恶世,离苦得乐、超凡入圣,作为人子的孝道方才成就。这代表性地说明佛家孝亲观的特色,它和《地藏经》揭示的思路,是完全吻合的。所以,佛教把超度父母离苦得乐,称为出世间之大孝,认为这才是最根本的。
具体做法《地藏经》中有一个交代,即“超度见亡”:一定要在七七内完成。江浙一带,人死之后做头七、二七、一直做到七期,共七七四十九天。这种做法的经典依据出自《地藏经》,经中讲人去世之后,到他投胎,中间这个连接的过程,佛教称之为中阴身。中阴身短则七天,长则七七四十九天。期间做什么?这是一个论判定罪的过程,但规定工作日,必须在少则七个工作日、多则七七四十九个工作日内完成。
有两种人去世后,是不受中阴身的,一种是极善之人,一种是极恶之人,后者死了就身陷地狱,因为这个罪行太昭彰、太清楚了,无须讨论、无须判。但对于绝大多数的芸芸众生,善恶皆半,必须要经历这样一个七七四十九日的中阴身。这是一个关键期,所有人对他亲人父母的超荐,一定要努力安排在四十九天里面来完成,这非常重要。在这个超荐中,是“公修公德,婆修婆德”。《地藏经》给我们表达了一层含义,如果自己没有修,靠你的子女帮你去修福、超荐,七分功德亡人只得一分,六分功德生者自获。诵经、出钱超荐的人得到六成;七分之一才能匀到真正需要超度的人身上。如果身前自己做,就是一分得一分,十分得十分。
人的一生,一定要修行。很多人把“修行”理解为:吃素、念经、打坐、烧香,这太狭隘了。正确的理解应该是“修正行为”,把自己过去不良的想法、不良的说法、不良的做法,都修正过来。就象印光大师说的:“存好心、说好话、行好事”。让自己思想清净,语言清净,行为清净,才能身心庄严。人不但要活到老、学到老,更应该要活到老、修到老,不断得完善自我、提升自我,这就是“修行”。
据统计,在沿海发达地区,女性平均寿命已达到八十一岁,男性为七十九岁,平均在八十岁。换句话讲,我们四十岁以后的人,都是黄土到腰了。虽然理论上讲,还有一半的生命,但后四十年的生活质量、身体质量,显然是不如前四十年的。我们可以回想一下:前四十年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后四十年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前四十年在为什么打拼?为下半生打拼,为了房子、位子、孩子、妻子、票子、面子,做这些工作;如果一个人过四十岁,还在为这些打拼,那应该说是不具备智慧的。此时应该对人生做一个战略性的转轨:后四十年为来生打拼。
这里有一个前提,世界上有没有来生?继续可以反问到有没有前生?在佛教中,这个答案是无比肯定、无须探讨的,三世因果、六道轮回,绝对没问题。前生看不到、摸不着、想不起来,就跟去年的今天看不到、摸不着、想不起来是一回事。去年的今天我们此时此刻正在干什么?吃的什么、穿的什么、跟哪拨人在一块?谁想得起来?写日记也没那么细啊,但发生过吗?发生过;真实的吗?真实。但是记忆被删除了。如果去年的今天都记不住,前生前世又哪里记得住呢?记不住就等于不存在,这是强盗逻辑。前生今生来生,就跟去年今年明年是一个概念。
如果说时间有分子结构的话,可以用三秒钟概括:前一秒钟(过去式)、这一秒钟(现在时)、下一秒钟(未来式),前前无始、后后无终。这一秒钟,念念不住。为什么?当你问我:现在是几点几分几秒?我看了表告诉你的时候,那个时间已经过了。 “当下念念不住、前前无始、后后无终”。这样就形成一个时间流,宇宙人生就是这样的。
还譬如,所有人都没见过“明年”,但为什么所有在座的人都相信“明年”呢?如果不相信“明年”,谁还会买劳保、买保险、买基金呢?就是因为相信有明年。那为什么相信有看不到摸不着的明年?因为过了三百六十五天就是明年,这是经验累积、逻辑的必然。同样的道理,不管你信不信“来生”,再过五十年、六十年,我们在座的大多数人都会见到一个明明白白的来生,这是不以主观愿望为转移的。但如果那个时候你看到了,有点晚了。所以说,如果前四十年是为下半生打拼,那后四十年应该要为来生打拼。这个“打拼”说到底,是切身利益,不是在为我、也不是为佛教。
人间具足六道
事实上,只有理解了佛教的轮回观,才能明白《地藏经》的孝亲观,明白为什么佛教重心是锁定在出世间之大孝。
《地藏经》讲经的地点是在忉利天,内容是以讲地狱因果为主,看似只出现了天道和地狱道,没有讲六道,但经文中,三涂、六道的字眼俯首皆是。同时,经文看似在天宫大谈地狱,实际是以善恶两极来涵盖六道轮回:天宫是善之极、地狱是恶之极。《阿含经》中提到“诸佛世尊、皆出人间”,佛都在人间成佛,不在天上成佛。请问:佛为什么要在人间选择成佛?而不选择六道中最优厚的天道,或者是更加充满苦痛的地狱道,却选择了这样一个善恶参半、喜忧参半的地方成佛?因为人间具足六道。具有可比性,可识别性,可以见贤思齐,有助于教化。
有人说:人间能看到人道、畜生道,哪来的地狱道、鬼道、阿修罗道、天道啊?首先,王宫贵胄、达官贵人,这些人的生活、排场、所享受的物质和精神上的愉悦,在某种程度上讲,仿佛就在享受天福,身处天道。第二,知书达礼的普通人,是人中的基本面,所谓人道。第三,暴逆凶残之徒,“一将功臣万古枯”,象希特勒,是阿修罗道。第四,艰辛营生、做牛做马、又愚痴暗钝的人,仿佛就是人间的畜生道。比如说在旧社会,长江两岸的纤夫,你说这个形状,说起来有点不礼貌,这不就是一条耕牛吗?第五,饥寒交迫、无衣无食的人,所谓荒野饿殍遍地的时候,吃不饱饭、只能吃糠,这是人间恶鬼道的显现。第六,关押送刑、生不如死的人,仿佛就是人间的地狱道。
到过清凉庵,不堕畜生胎
《说文解字》中讲“鬼者人之归也,故读鬼音”,鬼是人之归宿。“归“这个音稍作变化,不读方、不读圆、读“鬼”。
舟山一带,老一辈之间有种传言:“到过清凉庵,不堕畜生胎”。我去找清凉庵的师父问,为什么民间会有这种说道?结果他跟我讲了个故事。
清凉庵位处定海西郊西山脚下,背靠大山,面向一块平原。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寺院两边是自然村落,门口是条大马路,隔着马路都是西瓜地。瓜农担心有人偷瓜,所以瓜园里都有简陋的棚子,里面昼夜会有人值班。有一天晚上月亮很亮,清凉庵对面的西瓜田里,有一个当地农民在看瓜。夜里11点多,来了六七个老头。当时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半夜黑灯闭户、连油灯也点不起的,谁11点还串门?所以看瓜的人就高度警觉,眼睛直盯着他们。只见这拨人沿着马路往清凉庵方向走。当时很安静,他们讲话都能传到瓜农耳朵里,还很清楚。
这帮老头一律穿着黑褐色长衫,其中一个很奇怪,黑长衫外面套一个白肚兜,在月光下非常显眼。这个穿肚兜的老头子,指着清凉庵说:这是清凉庵,小时候我给外婆拎香篮,来拜过佛的。有个老头就跟他说:那你就不要跟我们来了,你回去好了。于是,穿肚兜的老头就转身离开了。剩下来的人绕着清凉庵走到旁边一个村落,到了一家就进去了。第二天,这个瓜农一大早就去问:你们家来了什么亲戚?我半夜看见一大帮老头到你家来。那人说:我家哪里来的亲戚啊,昨天晚上倒是生了一窝猪,有六七个。这里头要讲个背景。我们现在见到的猪,都是带有点粉红色的,这个品种是解放后从国外引进的。早年间,中国本土的猪,是黑毛黑皮黑头。所以你看绍兴戏“三打白骨精”,猪八戒的头不是《春光明媚猪八戒》里那么好看的、嫩嫩的,而都是带着黑色的面具。刚降生的这拨猪,六七个,一个个都很精神,就一个是死胎。而这个死胎很奇怪,不像其它猪身上都是黑的,它胸口有一片雪白的毛,形状像一块肚兜。这件事就在民间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小小定海城里的百姓都知道了。这就是“到过清凉庵,不堕畜生胎”(舟山口音)的典故,是发生在我老家的一个明明白白的故事。
这些东西,站在有善根、有信仰的层面是能够接受的,否则很难让人去信服。我们说科学讲究实验,这种六道轮回的思想,三世因果的理论,有实验的报告吗?还真有。
美国耶鲁大学神经科主任在90年代写了本畅销书:《前世今生》,曾被翻译成几十个国家的文字。新书出版时,在美国连续一周荣登新书排行榜首位,卖疯了,因为它是生命科学的一种革命。作者经常用催眠的手法帮人治疗心理疾病。催眠有两个特点,第一个特点:使人记忆或年龄倒退。你可以问他:九岁你在干嘛?六岁你在干嘛?他会回答得很清楚。第二个特点:人是透明的,没有自我保护意识。被催眠的人会实话实说,杀过人、放过火、做过什么歹毒的事情,人都说出来,不会藏着一些故意不说。有次无意中给一个女士做催眠,不小心催过了头,一下子倒退到问:妈妈生出你之前在干嘛?还真产生了回音。还有一个一辈子在美国长大的人,从没去过法国,但他用地道的法语,甚至是用18世纪的法语,如数家珍地讲很多中世纪的事情,通过做录音记录,事后请一些当地人、民俗专家做考证。像这样的例子,他前后做了上千例。经过反复比对、反复记录、反复了解,最后形成了这本书,也是他的实验报告:《前世今生》。
假设这本书的真实性是成立的话,那么六道轮回、三世因果再没有什么不能让我们接受,而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有人说,佛教辛辛苦苦地宣传三世因果,如果让人都记住有前生,谁还不相信因果啊?就用不着这样勉为其难地去宣传了。我讲两层意思。第一层,新大陆是哥伦布发现的,但不是哥伦布创造的。好歹美丑,天然如此。同理,佛所说的一切宇宙人生的真理和规律,不是佛自定编排的,佛只是如是见、如是证、如是说,告诉你真相。就像经典所说:“如是我闻”,这是我听到的,这是我看到的,天然之理,共业所成。这个跟基督教的《创世纪》里提到的:上帝第一天造什么、第二天造什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佛教没有造世这样一说,世界不是佛造的,所谓的合理与不合理,只能说天然如此,不要责怪佛。
第二层,我觉得完全有合理性。如果人都记得前生,大家会发现伦理大混乱了,一大早出门,管张三叫爹,拉个人过来你是我老婆,讨债的,仇杀的,这都多了去了,天下不就大乱了吗?所以必须删除。留着是祸根呢。
“人人信因果,大治之道也;人人不信因果,大乱之道”
轮回观是建立在三世因果基础上,而对三世因果的宣扬,听起来是悖时之论。在这样的殿堂,这样的受众,我来讲这个东西,好像特别迂腐。但其实它有着非常鲜明的现实利益。
印光大师有一句名言,“人人信因果,大治之道也;人人不信因果,大乱之道”。为什么现在人觉得所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物质世界越来越发达,而人精神层面的东西失去了,道德沦丧。这里很重要的就是因果观念被颠覆掉、被批臭了。
过去中国人讲,“举头三尺有神明”,当一个人从骨子里这样相信时,那做坏事不是说不要让公安局发现,不要让检察院找来就好了,而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不是不报,时间未到。
我们中国是一个唯物论的大国,但是一直在讲一句唯心论的话,这句话以前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上重复出现,即“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用现实的角度,是说不通的。全世界每分每秒有多少发案率?多少破案率?多少错案率?你把这个一加一减,就会发现,“法网恢恢、疏而有漏”。那么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这句话是真理呢?只能站在佛教三世因果的框架内,贯穿三世来看问题,如是因得如是果,不是不报、时间未到。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从一世因果上讲,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部分的真理。从三世因果来讲,这句话就是真理
今天讲的这个话题,实际上是在讲学佛的一个根本精神。佛学为什么会产生、存在、发展?佛学是为学佛而服务,为佛教的信解行证而服务的。
上一次我受邀到香港理工大学讲演,曾讲过一个比方:佛教本身,被形容为“苦海慈航”。但现在这艘“苦海慈航”,人们为它建了一个“慈航博物馆”,不再让它营运,停运了。从此岸到彼岸的慈航任务已经解除掉了。想象一下,在一个恒温、恒湿、保卫措施极其严格的博物馆里,有一批专业的专家,对它进行分析,从木料、造型、结构、材料、油漆以及抗风力等方方面面进行细致的研究,如桅杆为什么要这样设计?上面的布怎么做?每一个单项都出了洋洋洒洒几百万字的论文。
这艘船被保护在这样良好的殿堂里,受着这么多人悉心的研究和关爱,是其幸还是其哀?对这艘船来讲,似乎该去羡慕它终于熬到好时候了,学术昌明,佛学研究已经进入到这样一个时代,还是应该悲哀?它是一艘船,应该在苦海中承担着慈航的任务。所以,我讲佛学发展到今天,某种程度上已经开始偏离轨道、走向歧路了,为研究而研究,为学问而学问。但宗教是什么?它关注的是什么?是人心,是解脱,是升华。
佛家之孝道,佛家之轮回,千百年来在佛教的传承中是正统的,但现在日益被边缘化。佛法到今天,需要一个重新的理清:让它回归到佛法是解脱道这样一个正本清源的立场上。佛学发生发展的存在价值必须围绕“为学佛服务”。用我刚才紧迫感的话语说,年过四十的人都已经黄土到腰了。《四十二章经》讲,“人命在呼吸间,一息不来,便成隔世”,如果抱着这样的心,我们要有一种紧迫感。但这不妨碍做学问。如果你是以菩萨发心,求菩萨道,当从声明、内明、因明、工巧明,医方明,这五明中求,这是佛的教诲。磨刀不误砍柴工,对有知识、有抱负的人,在相对年龄还适当的时候,要广学博闻,不要走一个极端:我生死心生起来了,好,我明天开始就什么都放下——我也不做研究、也不学习,我就开始修。
所以我今天还带着一种想法:给大家以登高一呼。我们来这里听这堂课,来做佛学相关的学习,你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是为了一篇论文吗?是为了有这么一个学历吗?这都不是我们的终极意义。我们实际上希望通过这样的学习,达到净化心灵、祥和社会的效果。所以学佛就三句话,“看破、放下、自在”。我们很多人,为什么有痛苦有无奈?就是因为看不破;因为看不破,所以放不下;因为放不下,所以不自在。也有一部分人已经到了这个看破的状态,你听他讲听他写,很豁达很高慢,但在现实中叫“说得过跳不过”。对此莲池大师曾有一句经典之言,“听其言,超佛祖之先,观其行,落凡庸之后”,这就是所谓看得破却放不下。二者应该齐头并进,理论上看得破,实际中放得下,那必定自在。
谈“放下”,很多人的理解实际上有误区。“放下”不等于放弃,“放下”实际上是度的调整,因为我们原来的这种偏执、执着,已经成病了。因强烈的我相、我碍,所以处处执着。沉迷也好、偏执也好,活得非常痛苦。“广厦千间,夜眠不足一床”,一个人能享受多少间房子呢?“人无百年寿、莫作千年忧”,我们几个人能活一百年?但是你看他的个人打算、计划、报告、策划等,仿佛准备在人间蹲守一千年,同时准备好了后续大量的弹药,但他还能蹦几年呢?所以佛教讲,“常将生死挂心头”。所有寺院的晚课都有一个普贤菩萨的《警众偈》,这是一首警策大众的偈:“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这一天又过去了,就像一条鱼养在一缸水当中,每天舀一瓢、每天舀一瓢,它还能蹦腾几天呢?水渐渐少了,时光流逝了,大众“当勤精进,如救头燃,但念无常,慎勿放逸”。如果头发着火了,你会马上扑火还是说:我还要观赏一会、我还要考虑一会?有这个时间吗?有这个雅兴吗?所以大众千万不要放逸,需要“精进”。“精进”两个字,很多人理解为勤奋努力,但他有“精而不杂,进而不退”双重意思,勤奋努力只是谈到了“进”。首先专学专修,这是“精”。人不可能学成全科大夫,如医学博士不可能皮肤科、五官科等什么科都能看,每个人都要专精一门,这是“精而不杂”。后续的“进而不退”,是指要有动力、要有干劲,向一个目标,往前奔。我们学佛就要以这样一个方法去看破、放下、自在。佛教是活生生运用在生命中的。学术很重要,要不怎么叫“不学无术”?但如果为学术而学术,最后变成“世智辩聪”就不行了,死在文字堆里。这是我们知识分子学佛最容易犯的一个偏差。
所以今天这个课题,一方面,是要提升我们的孝亲观,把对于自己一家、一户、一父、一母的人间之孝,衣食奉养之孝,提升到天下父母、天下苍生,这样一个大菩萨的境界,来报地藏菩萨的恩,同时圆成自己这样一个地藏之行。另一方面,让大家明确,我们学佛是要用来指导修行,最后达到一个究竟的成就,这才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